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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經】守宰章第五

張慶祥 講師

【忠經】守宰章第五

「守宰」是太守,就是現在的縣市長地方官,亦可類比為駐地指揮官,或分公司的負責人、小組的領袖等。意即不在君上身旁的地方主管。

在官惟明,蒞事惟平,立身惟清。

蒞:面臨。

為官的風範必要磊落光明,沒有一點私心;面臨事情時要公正公平,立身行道要廉潔不貪。

清則無慾,平則不曲,明能正俗,三者備矣,然後可以理人。

廉潔了就沒有私慾,公平了就不會邪曲,磊落光明了就能夠導正風俗,這三樣德行都完備了,然後才可以使百姓治理得有條不紊。

君子盡其忠能,以行其政令,而不理者,未之聞也。

做官的君子,若能以著他大公無私的忠心與能力,去推行他的職守與政令,而不能夠把職守及百姓治理好的,沒聽過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夫人莫不欲安,君子順而安之,

講到這個人的常情,人們沒有不歡喜安定的,因此一個主管一方的君子,便順著百姓希望安寧的特性,去設法使他們得到安寧。

莫不欲富,君子教以富之。

人們也沒有不歡喜富足的,一個有為的君子便教導百姓們正確的生財根本,去使他們得到富足。

篤之以仁義,以固其心;導之以禮樂,以和其氣;

篤:厚重踏實。

用敦厚的仁愛與道義的教化,去堅固百姓的心;教導活潑的禮樂教化,去調和百姓的浮躁習氣;

宣君德,以弘其大化;

君:君是國家或團體的代表人。

時時宣揚君上派他來駐地造福百姓的恩德(這是國家之恩德,也是君上的恩德),這樣才能廣行國家及君上所訂定的教化方針;

這句「宣君德」的意思,一方面是叫守宰要去徹底執行國家及君上所交付的治民方針,不可有所偏離。另一方面是叫守宰不可為了造譽於自己,凸顯自己的聲名及恩德,而故意漠視君上及國家的存在,致使百姓與君上漸行漸遠,而存私恩於自己。

然而在現代的這個各懷鬼胎的社會中,叫一個派駐在外駐地的主官,不論做了什麼好政策,要時時不忘宣揚君德的美意,宣揚總公司老闆的恩澤,好像已經是件困難的事。然而他們沒有想清楚,大家同在一個團體裡辦事,敬君不只是為了敬一個人,敬君是尊敬國家團體之體制的表現,宣君德是宣揚國家的恩澤及團體的總體目標之意。然而這必需要以最高的君為其代表人物,才能名正言順,才能凝聚團體的向心,才不會變成多頭馬車,才不會使總公司與分公司相互較勁,而使整個團體走向分裂或破碎的局面。這個促使各地太宰「宣君德」的原則,既使是古聖先賢再世,也必定是堅定不移的。

以下我舉兩段古文,來說明為什麼要宣君德,為什麼不該在下屬心中創造屬於自己的聲譽。

尚書康誥篇:

乃別播敷(另傳自己的政令),造民大譽,弗念弗庸,瘝(孤立)厥君,時乃引惡(時:是。引:大。)。惟朕憝。已!汝乃其速由茲義率殺(殺:討伐)

譯:如果有地方官員敢漠視君上的恩澤,而另謀宣傳自己恩澤的異心,在百姓心目中創造很大的聲譽歸給自己,不顧念君上的恩澤,也不用君上的威名來推行恩澤與政令,處處設法孤立君上,切斷百姓對君上的感念,這種作為便是大惡的奸臣了。這種人是我所最深惡的。算了吧!這種人已無可救藥,你們可以盡快用適當的法律去討伐這類奸臣!

孔子家語『致思』:

子路為蒲宰,為水備,與其民修溝瀆,以民之勞煩苦也,人與之一簞食、一壺漿。孔子聞之,使子貢止之。子路忿不悅,見孔子,曰:「由也以暴雨將至,恐有水災,故與民修溝洫以備之,而民多匱餓者,是以簞食壺漿而與之,夫子使賜止之,是夫子止由之行仁也!夫子以仁教而禁其行,由不受也。」

孔子曰:「汝以民為餓也,何不白於君,發倉廩以賑之,而私以爾食饋之,是汝明君之無惠,而見己之德美矣。汝速已則可,不則汝之見罪必矣!」

譯:

子路擔任蒲縣的縣長,為了防備水患,與百姓一起修治水溝。他感到百姓非常的勞苦,因此發給百姓一簍飯、一壺湯。孔子聽到之後,叫人去告訴子路停止這麼做。子路聽了非常不高興去找孔子理論說:「我因為雨季快到了,恐怕發生水災,所以和百姓一起修治水溝以防水患,而百姓裡很多人都是飢貧交迫的,所以我每人提供一簍的米飯及一壺湯給他們。而您派人來叫我停止這麼做,那麼是夫子阻止我去行仁道了!夫子以仁來教我們,卻阻止我行仁,我不接受這種矛盾的指令。」

孔子說:「如果你不忍心看百姓挨餓,為什麼不去稟告給國君,從國君的倉庫裡發出米糧來賑災,而卻私下用你的米糧來饋贈給百姓呢?你這麼一做,就凸顯出國君對百姓絲毫沒有恩惠,而自己在百姓心目中卻因此有了偉大的恩德!你趕快停下這樣的行為還來得及,不然它日你必被識大體的君子嘰諷為有心懷不軌之罪的呀!

從以上兩則古人的文章我們可以知道,忠臣必需要把功勞美譽都歸給團體或君上。忠臣要施惠於民時,尤要講究辦事的次序,必需設法使事情辦成後的功勞都歸於自己的團體及君上,而過錯則歸於自己才行。若是辦完事後所有功勞都歸給自己,過錯都歸給君上,這就是會使國家分裂的奸臣了!因此辨別一個人忠不忠,看他辦事情的次序就知道了,在君子眼中,辦事次序不對的便是奸臣了,次序設想周到的便是忠臣了。

譬如子路若是真的無私的想要嘉惠於民,他大可以先稟告國君,由國君來嘉惠於民,讓百姓感念君上的恩澤。假若國君的倉庫中沒有米糧可以給百姓,或是國君不願發放米糧給百姓,那麼忠臣為了顧全君上的全名,可以將自己倉庫中的米糧獻給國家,而後再由國君出面發放給百姓,把功勞都歸給國君,這樣國家才能長遠的團結,而不會有分裂的危機。這就是忠臣辦事的次序,因此一個臣忠不忠,看他辦事的次序能不能顧及到「宣君德」的用心就知道了。

我再舉個日常的例子來說明,好比總公司派一個人去負責某個區域的分公司,結果這個被派任的人雖然很努力,能力也很出色,但出口閉口沒有提一句總公司老闆的恩澤,有的只是不斷表章自己的付出;再觀察那些被他所領導出來的人,出口閉口只有分公司的美名大譽,對總公司不曾有一點感念,甚至還常有吹毛求疵的批評。那麼從這些現象看來,這個分公司的領導人所做的種種努力,是在鞏固公司這個母體還是自己呢?他所宣揚的是總公司君上所交付的目標?還是自己的目標呢?而這些被他領道的人在不知不覺中,最後所經營出來的是總公司的整體和諧成長的目標?還是成為一個佞臣所經營出來的小圈圈呢?

也許你會替那個為分公司拼死拼活的人辯解說「他沒想到!」但這些顧全大體的辦事程序及辦事的倫理,對一個正直感恩的君子而言,是不可能沒想到的!這種情況在古代明君的眼中,縱有再好的才幹,對他下面的人再怎麼好,不僅不能再繼續用他,還會把他視為大惡一般立即鏟除的。

這並非上位者要排除異己,或是嫉妒一個有才幹的人。而是這種與母體漸行漸遠的存心,與當時設立這個團體的整體架構所希望達成的和諧目標主軸,已經完全違背了!懷著私心違背這個主軸叫做不忠,這樣的臣叫奸臣。因此在聖人的眼中,這種做法已經犯下了不忠不義的大過了!

易經有個卦叫「澤風大過」,這個卦之所以叫”大過”,是因為它的中間四個陽爻,頭尾兩端都是陰爻,也就是中間看起來都沒問題,都很強壯,但本末卻都已經腐朽了。這就像個偽君子一般,能力很強,平常也都表現很好,看起來都沒問題,但暗地裡盡幹些腐蝕根本的事,這種人日後所造成的損失與過錯必定很大,故稱「大過」。

當然有不少人會質疑,總公司與分公司的不和,難道錯都在下面嗎?或是當我面對一個暴君,我也要去為他宣君德嗎?是的,當然你也有可能真的碰上一個德行很差,很不值得你去為他服務的君,但如果真的讓你碰上了,那麼你還有什麼選擇呢?還有很多選擇的。首先你可以運用十五章的「忠諫」辦法,盡上一個為人屬下的職責,一次次的對君上進行各種或軟或硬的勸諫。如果他對你的勸諫一點都不改善,並且他的昏庸勢必對團體的利益造成非常不利的影響,此時如果是一個私人企業,成敗總是他自己去承受,任何人也管不著的,那麼你就可以在諫言之後,掛冠求去就問心無愧了!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繼續留任領他的薪水,但那就表示你已心甘情願接受這個君的缺點,並且願意在自己的職守上繼續盡責而毫無怨言,這才不愧是個是非分明的君子。

說到掛冠求去,我就不得不順便講講,古聖先賢如果與君上志向不合而準備掛冠求去時,應該有什麼樣的做法跟存心,才是一個仁人君子寬厚的存心。在孟子裡面有這麼一段文章:

「孔子為魯司寇,不用;從而祭,燔肉不至,不脫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茍去。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

譯:孔子做魯國司寇的時候,漸漸發現魯君並不是一個真正想要效法古代明君去實行仁政的人(於是內心萌生要找個機會掛冠求去念頭)。有一天孔子跟文武百官一起參加朝堂祭典,祭拜結束後本應發給文武大臣的祭肉卻未發放給孔子,孔子找到這個機會,連帽子都來不及脫,就以此為藉口急著辭官而離去魯國了。這件事比較沒見識的人以為孔子是為了少吃那一串肉而離去,比較有見識的人以為孔子是為了要抗議此事對大臣來說不合禮節而離去。而實際上孔子是為了要等到一個小小的錯誤的機會才藉機離去,藉此掩人耳目,避免因為自己唐突的離去,而造成人們對國君不爭氣的指責與批評。這就是一個君子處處維護著母體的存心,這麼寬厚的存心當然是眾人所看不懂的。

世上很多人都有掛冠求去的機會,但能像孔子一樣,下台的時候存心還如此的純良,身段如此的優美,真是世上少見的君子啊。

最後一個情況,如果你訒為碰到的君上並不是什麼明君,而你既不掛冠求去,又要佔在職位上領薪水,又要天天不斷的對君上及公司埋怨批評,以至造成職場更多的忿忿不平,那麼這種作為真是和一個吃裡扒外的小偷沒什麼兩樣了!我認為君子事君的哲理就是:「要做就不要唸,要唸就不要做!」這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君子風範。

最後當然還有一種情況,極有可能你認為君上是個昏君、君上賺太多而你賺太少、君上對你太苛薄…等等,但其它人卻認為能在你們公司服務已經不錯了,待遇還算中上了,是你們人在福中不知福。當然也有可能你之所以認為你的老闆是個昏君,問題可能出在你的君上沒有採納你的意見,或是曾指出你的不是,惹得你非常的不快,所以你認為它是個不值得跟從的昏君?如果情況是這樣,那你真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了!這種不明事理的下屬,在公司裡做事,哪裡還肯心甘情願的去做「宣君德,以弘其大化」的事呢?有了這種人做下屬,公司還能有安寧的一天嗎。

在台灣我看到太多這樣的例子,勞工在公司裡組織公會,本來是要為勞工主持一些受到不合理待遇時的公道,但勢力大了以後,就仗勢欺人,連合起來要求老闆加薪、發紅利,不然就要包圍整個工廠,讓工廠無法工作。起先老闆不得不妥協,最後老闆受不了了,就把廠移往大陸,那些不斷要求加薪的人,最後落得沒薪水可領,整天含著淚在街上抗議,這真是叫自作自受呀。而今大陸的經濟正在快速起飛,也漸漸發生同樣集體罷工要求加薪的事情,我希望人們記取教訓,別要求過分,否則最後總是作繭自縛的。

今日既然要瞭解忠經,我就不得不把諸多不忠的情況舉例講個明白,不得不把為人臣子應有的忠講個明白,因此藉著「宣君德,以弘其大化」的句子申論一番。但這一講明白,恐怕很多人會聽得如坐針氈,這就是為什麼孔子”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的原因了!今日提提這些社會現象,諸位無則嘉勉,有則改之,這是為了社會的長遠安寧設想,不是針對哪一個人或是哪一個公司的人而說的,各位千萬不要有所誤解才好。

明國法,以至於無刑。

申明國家團體的刑法紀律,該賞就賞,該罰就罰,使百姓或下屬心服口服,最後就沒有人再敢觸犯刑法了。

視君之人,如觀乎子,

內心時時感謝國家及君上派駐負責分處的恩澤,看待君上所寄託給他的百姓及員工,就如同看待自己的兒子一樣的疼愛。(其廣意為:君所關心的任何事,忠臣都會關心的。)

則人愛之,如愛其親。蓋守宰之忠也。

那麼百姓看到這個既敬上、又愛下的地方父母官,也會如同愛戴自己的雙親一般的愛載他。做到這樣便是盡到身為地方太守的忠心了!

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

愷:快樂。 悌:謙愛兄長(心中時時有君長)。 愷悌:和樂謙虛。

詩經說,和樂謙虛,心中有國家君長的君子,才是真正愛百姓的父母官呢!

這是說一個忠臣要時時心繫著國家、君上,也心繫著君上所交付的子民,三者不可偏廢,才是盡了守宰之忠。反觀現在的人,一派他到駐地去帶領群人,就馬上想盡辦法要完全獨立自主,不想被君上管束,有時甚至聯合下面的人來對抗君上,謀取私人的利益,這就是古人眼中的奸臣之類了。

全章總結:此章的重點,是在說明做一個地方主官的,要如何才算是忠心。太守是地方百姓最親近的父母官,當然要體貼百姓的心,待百姓同親人一般,時時刻刻,替百姓謀安寧,謀富足,這樣才算是一位不愧職守的地方父母官。然而若是一昧的在君上背後施專予百姓,而卻沒有在百姓面前時時提起君上的恩澤,沒有宣揚君上的理念與期盼,沒有在百姓與君上之間搭起良善的橋樑,而他又有很好的智謀及能力可以把君上的恩澤都據為己有,甚至反過來扇動百姓與君上的誤會,這種人縱有再大的美譽在自己身上,在聖賢君子的眼中,也只不過是個心懷不軌的小人、是一個惡徒、盜賊而已!這種人還談什麼赤膽忠心呢!還養什麼浩然正氣呢!

先師曾說「不忠者任你再怎麼修煉,都養不起浩然正氣的!」而古聖賢對於危害群體的人說「時乃引惡,惟朕憝,乃其速由茲義率殺。」以上是身為主管一方的守宰,所不能不知的,也是身為守宰下面的子民或員工,所不能不具的正見。

這種忠誠本來是明白易懂的,但綜觀歷史演變,有那麼多的是是非非還是混淆不清,甚至多少修行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是忠還是奸,因此要請各位多讀幾次我所寫的「知言」這篇文章,以及多看幾次忠經第十四章「辨忠」的教悔,徹底照見內在是否夾雜的不淨心聲,革除小圈圈裡面私恩互買的習性,才能踏實的走上君子之道,也才能讓你的才幹對團體做出真正有益的貢獻。

而此處所謂「宣君德以弘其大化」也並非要像造神運動一樣去拍上面的馬屁,或是去為一個人做奴隸,當然更不是要漠視臣下的一切功勞。但地方幹部的職權本是來自於君長,也就是來自於國家,因此幹部有機會獨領一方,本來就是自於君長及國家的賞賜。把功勞歸給君長及國家,努力的宣揚君長的德化,達成國家或團體的總體目標,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也是一個無私的幹部最基本的素養。若沒有這種無私、感恩的素養,反而用他的才幹預謀分離叛變,若是古聖人在世,也會毫不客氣請他下台問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