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就花點時間,來說明這段《中庸》裡面最重要的話。這段話在修行的道路上,就像開車時的方向盤和油門一樣,這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段話,你可別讓它溜掉了!這段話中,子思使用「喜怒哀樂」及「中和」這兩個詞,來說明檢驗「本性」的具體步驟,以及前文中所提及那個「不可須臾離也」的東西!
《中庸》首章中一開始就先談「率性之謂道」,後來又說這個性字是「不可須臾離也」的,它是做人也好,做鬼也好,一秒鐘都離不開的。而後又說「莫現乎隱,莫顯乎微。」用「隱微」兩個字,說它就存在我們體內,但這本性很隱微,並不容易觀察明白,在原理上、本質上,幽深到連聖賢都不一定能明白的。但仔細看「莫現」與「莫顯」又讓我們明瞭,這個性雖然隱微難懂,但可藉由很明白的徵兆,就可以體察到它的存在,就連愚夫愚婦也能一目了解的。最後子思說出這個檢驗本性的明顯徵兆在那裡呢?就在把握「喜怒哀樂未發」,與「喜怒哀樂已發」之時,來檢驗它是否得到中和而已!
我再把這段話的重點濃縮一下,意思是說,往內觀照時而底要觀察什麼呢?說得簡單一點,就是觀察「喜怒哀樂」!只是觀察喜怒哀樂這麼平凡的東西,就可以照見我們的本性!這就是《中庸》為什麼說「雖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的原因!
各位,不論聰明或愚昧,誰沒有喜怒哀樂呢?又有誰可以離開喜怒哀樂的發或未發呢?你說「我現在坐在這裡很平靜,我沒有喜怒哀樂,我沒什麼心情!」但沒什麼心情算不算心情的一種呢?那就已經於「喜怒哀樂之未發」的狀態中了!或者你說「我坐在這裡好煩躁、聽不懂、聽得很生氣!」或是你說「我聽得法喜充滿!」這便是已經在「喜怒哀樂已發」的狀態中了!
這句話的重點就是要告訴我們,要得證一身之道,得先由觀察「喜怒哀樂」這個徵兆做為起點。而喜怒哀樂這四個字指的是什麼呢?我們再濃縮一下,它指的就是我們常說的「情緒」!
試想,有誰可以離開自己的情緒呢?沒有辦法的。做人有情緒,做鬼、做佛也有情緒的。你看那電影裡的鬼,為了上輩子的冤屈,他還要千刀萬里追,日日夜夜都想到要報復,怎麼沒有情緒呢!那麼做佛有沒有心情呢?佛當然也有心情,佛看到苦難的眾生有沒有慈悲呢?那麼慈悲算不算心情的一種呢?當然是啊!
在《中庸》首章裡面,子思所要告訴我們修行的唯一重點是「性」,但是性字太深了,不好懂,於是他退而求其次,告訴我們一個淺顯的地方,使我們便於入手。這個淺顯而易於入手的地方是什麼呢?那就在「情緒」這兩個字上面而已!從情緒「發」與「未發」來檢驗,便可以得證率性之道。更確初的說,只要觀察「情緒」這個徵兆,是否符合「中」與「和」的標準,便可以踏上「率性成佛」之路了!
所以不要小看「情緒」這個粗俗的東西,它可是一個可以通往甚深法界的指標呢!情緒是這麼的重要,然而大半的人並不瞭解,聖賢所謂的「情緒」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因此以下我要花一點時間來談談,什麼是「情緒」!
想要瞭解情緒這兩個字的內涵,最重要的是要去體會「情緒的衝動是由什麼構成的?」以及體會到「情緒到底是發生在身體的什麼地方?」這兩個問題。但當一般人發生情緒的時候,通常只是陷入情緒的痛苦而已,哪還能看到他的身中有什麼真相發生!
前文中提及「性」是老天爺給的,而它究竟是什麼東西呢?不好說!但是那個東西,在你身上顯現出來的明顯徵兆是什麼呢?最明顯的,莫過於你的「情緒」了!因此要檢驗你是否走在「率性」的道路上,就是要從檢驗你的「情緒」做為起步的!
而到底要檢驗情緒的什麼呢?我們所要觀察的,並不在於讓情緒都不要發,也不是專注在分析什麼事情才可以發,或是什麼事情不能發;更非檢驗情緒發多大才算合理、才算中節,而是要檢驗未發時有沒有符合「中」、已發時有沒有符合「和」的這兩大重點。
我們所要觀察的是,在我們的身中有個東西構成了人們的情緒,在那個東西未發動的時候,人們便了無罣礙,而當那個東西已經發動時,它立刻煩惱罣礙著每一個人!這個不起眼的東西,它其實非常的隱微,因此從來沒有人把它當成個角色來看待,但每當它一動起來,編織起情緒這個迷魂陣的時候,便足以讓世上所有的人都煩惱不堪的!因此只要觀察組成情緒的那個主角,看穿它原來只是一股微不足道的能量罷了,不要再被那股微小的力量所欺瞞操弄,你便有機會走入率性與解脫的大道了!
我們了解一般人情緒已發的時候,也必是被煩惱所罣礙的當下!但是子思所說的「發而皆中節」這句話,指的又是什麼境界呢?情緒既然已經發了,都動怒動哀了,到底要怎麼中節呢?而「中節」指的又是中什麼節呢?在這樣的意境下,到底還有沒有煩惱罣礙呢?
沒錯,子思的「發而中節」這句話,真是帶給我們一大堆的疑問!但也因為這句話,卻指引著我們有能力去對自己的本性做深度的觀察與省思。這篇文章一開始,就以「天命之謂性」作為開場,而此處的「中節」,所指的當然是切中老天爺所賦予的「天命之性」的自然節度,而非指那些人為的看法或人為的經營。
但什麼是老天爺天命之性的天然節度呢?眾所周知,生命的本質是一股能量,而老天賦予給我的生命本質,那股能量「動」的時候是什麼形態?「靜」的時候又是什麼形態?那能量是由什麼東西來組成的?它與情緒間有什麼關係?它又是如何演變成足以控制人們心靈的情緒煩惱?而又為什麼說本性裡隱藏著雋永的安寧呢?
你得把這些盲點一一在自身中觀照個清楚來!才能走出無盡的迷惘。但這盲點要從哪裡觀察起呢?子思指導我們,這必須在情緒的「發」與「未發」這兩個徵兆上來用功夫,才能快速見效的!
說得再簡單一點,便是要我們觀察,喜怒哀樂發的時候是什麼在發動?它是由什麼所組成的?而未發的時候它又是什麼樣貌?透過長時間慢慢慢的觀察,每個人終將會發現,人們的情緒是由一種「流動的能量」所組成的!而那股流動的能量,我們的老祖宗給予了一個名詞,稱它為「氣」!而現代人則喜歡用「能量」這個名詞來形容,這其實是完全一樣的。
例如我感動的時候,必有一股溫暖的氣息在胸膛;我哀傷時,它便換成一股酸酸的氣息在胸膛;我憤怒的時候,它便換成一股剛烈的氣息在胸膛…是這股胸中的氣息組成了人們的心情,也罣礙著人們的心靈!(至於內心的情緒為什麼存在胸中這個區域?詳細說明資料請參考愚著《失落的內心》一書。)
你是否觀察到,當你在還沒有情緒,而正要轉變成有情緒的那個當下,到底身中發生了什麼變化,才讓你感受到情緒的發生?你是否曾經檢驗過胸膛內,那個起起伏伏、潮來潮往的氣血形態,看它是如何演變成喜怒哀樂等情緒來迷惑人們的?
當你喜怒哀樂未發時,仔細觀察這氣機未發的形態,它是一種微微的動態,細細麻麻的、忽生忽滅的。這種微微的感受,通常並不會使人們感到有煩惱罣礙的存在。身中這種氣機的原始形態,了無習氣煩惱的攀附,完全符合天賦的自然節度,子思就以「中」這個字來稱呼它。
這個「中」的氣機形態,便是一切萬物本性的根本,也是萬物本性造化的基本形態,萬物的造化本質都是由這種忽生忽滅的氣機基本形態所往前推進的。學習內觀的第一步,便是要先把這個部分看清楚,也就是喜怒未發之時,身中氣機一種平穩的基本感覺。
至於喜怒已發的時候,胸中的氣機起伏便會產生一些變化,例如聽到一句什麼逆耳話,胸中發生什麼變化?或是看到一個什麼不喜歡的畫面,胸中也可能有個變化。這胸中能量的微微一動,也就是人們喜怒哀樂等好惡情緒已經在發動的時候了。這時候人們的內心不是充滿著貪愛,便是充滿著嗔厭的當下了。
然而氣的真相就只是氣,能量的真相就只是能量,何曾有什麼貪嗔情緖的意義存在其間呢?因此當胸中的氣機在起伏、在改變的時候,若能以著純淨的覺知去觀照它,觀照那能量原來生滅起伏的實相,不使這簡單的氣機起伏演變成貪嗔分別等意義,那麼這氣機雖然正在起伏動盪,依然不會對你形成絲毫的罣礙。
因為那只是一股微微的能量在你的身中生滅起伏著,就像水在河中自由自在的流動著而已。這時氣機雖然正在變動,甚至正在加速,但以這種智慧去觀照,卻非常的暢然祥和,了無貪嗔煩惱的意義。這種境界在《中庸》裡叫做「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而《金剛經》裡則稱為「無所住而生其心」。所謂「生其心」就是「發而中節」;所謂「無所住」就是了無貪嗔意義,無二無別。
「和」是喜怒已發時,氣機能量雖動,但透過觀照,依然保持自由暢然起伏的原貌,沒有一點好惡夾雜於其間;「中」則是喜怒未發時氣機能量細細麻麻、忽生忽滅的寧靜常態。比較起來「和」的氣血感受,比「中」的氣血感受較為動態而多變,「中」並不是氣機能量都不動,只是比較起來較為寧靜而已。就是因為中、和這一動一靜的氣機變化,因而促成周身造化的往前推進。
萬物有了氣機造化,生命才往前推進,才得以生生不息,而那造化的自然規則就是萬物的「本性」所在。人類也是一樣,我們的本性造化,正隱藏在這氣機變化的動、靜之間,巧妙的往前推進。古修行者之所以能煉就佛的金剛法身,也是由顯現這天賦的造化本質,所造就出來的,這正是「性」的尊貴之處,因此佛家有「見性成佛」之說。
然而「見性」這兩個子一直被人們賦于過度神奇的面貌,那是因為檢驗我們的本性對眾生來說並非易事,要瞭解周身造化,更是難上加難,因而這個課題至今已經越說越奇,奇到無可捉摸了。但本性是「不可須臾離也」的,它是分分秒秒都存在你我身中的,本性是「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的,因此明眼的人知道,任何當下返觀,它必然隨時都存在,任何時候我們都可以依照它顯現出來的徵兆,來加以檢驗的。
那麼要檢驗什麼呢?那就是我們的「情緒」!我們的「喜怒哀樂」!從這個人人所必有的自然現象裡,可以照見我們的本性!然而子思所謂的「喜怒哀樂」指的是廣泛的各種正面、負面的情緒而言的,而不是只限定在這四項的範圍。
檢驗情緒未發的時侯,氣機較靜的基本感覺,那是一種沒有貪嗔罣礙的感覺;也要檢驗情緒已發的時候,那能量上不攀附貪嗔癡愛的知見,只是能量流暢的生滅起伏著的感覺。時常靜靜的看著氣機動與靜的感覺,只是做這兩項的觀察,你就可以照見本性的「中和」之道,也就可以得到本性造化的無盡法益了。
現在回到前面的主題,世上有什麼東西是你任何一分一秒鐘,永遠都沒有辦法離開的呢?仔細的想想,就只有這個「氣」字,是你永遠無法離開一剎那的。人們的情緒與精神,就是由氣的起伏所反應出來的;鬼的陰身中俱足種種變化,也是氣的起伏所反應出來的;佛的法身放之彌六合,卷之退藏於密,也是由氣的變化所反應出來的。不論你是做人也好、做鬼也好,做仙做佛也好,這是你永遠都無法離開一秒鐘的!連一剎那都沒辦法離開的!
因此只有這個氣機的生滅起伏,才是你生命的本質所在,只有這股氣才是真道與本性所隱藏的所在!所以子思直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而孔夫子寫《易經》的時候則說:「一陰一陽之謂道」。而陰陽是什麼呢?陰陽就是「氣」。
簡單的說,道就是氣。「氣」就是構成萬物的生命本質的根本。
既然我們是「氣」所構成的,所以只要我們懂得檢驗自身的氣機生滅起伏,看它此刻在身中自不自在、純不純淨,便是在檢驗我們本性自在與否的依據了。而檢驗我們身上的氣,從哪裡檢驗起最為明確呢?子思說從「喜怒哀樂」來檢驗最為明確不過了!
然而初學常會發現,喜怒哀樂的「未發」過於隱微,其實並不容易檢驗,那麼則可以先從檢驗「已發」作為起步;檢驗已發可以確知情緒的罣礙真相,可以確知那本無意義的氣機活動,是否已淪為貪嗔情緒的好惡意義。
然而檢驗已發時,初學常又不知不覺的墮入情緒的枷鎖,無法照見氣機起伏的本真,因而不能中了天然本性的自在節度。若是如此,則又可以回頭去檢驗未發時的清真,這兩者都可說是相輔相成的。
時常的返觀檢驗,先把情緒的主軸釐清,再把已發的形態觀察清楚,再來觀察未發的基本感覺。平時氣機雖然是屬於未發,但是它還有一個基礎的感覺存在,只是這感覺比較微弱而已,這個基本的感覺形態叫做「中」。而已發的氣血比起未發時較為強烈,震盪起伏比較大,此刻若依然能夠照見氣血自在清真的原貌便稱為「和」。
緊接著我要談談「中節」的問題,這兩個字是各教聖賢解脫心法的解脫精髓所在,而自古以來無數的修行人,卻很少人有機會悟入,更何況是為三餐奔忙的芸芸眾生呢!
這學問的困難所在,就在於眾生們胸中的氣機只要一動,同一剎那也就代表他的情緒也開始動了,情緒一動,同時也代表人們的好惡、分別知見也已經改動了!在這一剎那後,我們在內心充滿著貪嗔癡愛,而我們的「本性造化」也在同一剎那開始被扭曲到六道輪迴的造化路上。這個當下我們沒有「率性」,也沒有「中節」,這個當下眾生們正走在離道越來越遠的道路上!這一切都是由我們的「人心」所造成的,因此古聖人以「人心惟危」來形容內心那些貪嗔妄見對生命的危害。
然而歷代的覺悟者則大不相同,當他們胸中的氣機能量一動之時,他們依然只是如如的觀照著那氣機自在起伏的清真實相,而不讓它變成貪嗔癡愛等意義的催化劑,也不讓它變成罣礙心靈的因素,它只是讓氣血的變化維持它自在暢然的原貌。有了這種正知正見,也代表他此刻正在「率性」、正在「中節」、正在「如是觀」、正在「觀自在」,此刻真道已經運行在他日常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裡面了。而能護持這樣的正知正見的人是如此的希少,因此古人用「道心惟微」來形容這份正知正見是如此的不易體會。
這個聖賢心法最不易體會處,是這種真淨並非由不喜不怒而來,而是當一個人有了這種正知正見的基礎,情緒是可以發的!只是在情緒發動的當下,仔細的觀照胸中那股能量,使它依然保持在無分別取捨的正知正見下,因而不會對自己造成絲毫的痛苦與罣礙而已。這便是堯舜十六字心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危;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的精義所在。
若是你誤以為修行就是要修到情緒都不能發,那豈不是形同木石的無情了嗎!覺悟者只是發的時候依然照見內在氣血的本真而已。這種智慧,與一般頑空修行者,以不發情緒為德的知見是完全不同的。看看古人至情至性,豈謂喜怒不可發哉!
因此一個人對於胸中氣機起伏的正見能力,以及任胸中氣血自在中節的能力,攸關著我們是否能夠踏上「率性」坦途的關鍵所在。所以觀照胸中內氣機是否「發而中節」的覺知能力,可以說是每個人一生中最重要、也最困難的學問所在了!而這也正是我之所以開辦「黃庭禪」,藉以提倡「直指人心」這個觀照方法的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