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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案集】風動?幡動?

張慶祥講師

【公案集】風動?幡動?

原文
一日思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避。」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盤經。
因二僧論風幡義,一曰風動,一曰幡動,議論不已。
惠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一眾駭然,印宗延至上席,徵詰奧義,見惠能言簡理當,不由文字。
宗雲:「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否?」
惠能曰:「不敢!」
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
       
譯文

六祖慧能在接到五祖傳授的衣缽後,好多凡夫俗子誤以為他之所以能當六祖,原因就是他有那一件衣服跟那個缽,以為奪了他的衣缽就可以成為第六代祖,所以就想去奪衣缽,想殺六祖。而他們不明白,六祖是因為有非常高的智慧、受過五祖的肯定、受過天命的下降才成為第六代祖的。因為有好多人要追殺他,所以六祖不得已在獵人隊裡避難十五年,並趁這十五年做好好的修煉。


十五年後,那些追殺他的人慢慢的也就放棄了,因為追殺一個人十五年也是要有相當大的耐性的,因此他也就相對比較安全了。一天,六祖想:道是要拿來度眾生的,總不能老是躲在獵人隊裡面吧,於是他就離開了這個獵人隊。

當六祖逛到廣州的法性寺時,剛好法性寺的住持印宗法師在法壇上講《涅盤經》。(印宗法師是一個非常非常有德性的高僧,為什麼說他有德性呢?待會講大家就知道了。)
       
這時,有一陣風吹過,法壇旁邊的旗幡飄動起來。一個小和尚看到了說:「哦!你看,我們的上師真是法力高超,今天講《涅盤經》講得這麼生動,也沒有風,那個旗桿的旗自己飄起來啦,你看奇不奇妙!?」

另外一個和尚一看,說:「肯定是風吹的嘛,哪裡有什麼奇不奇妙的咧!」

那個和尚又反駁說:「肯定很奇妙。你看我剛剛都沒有感覺到有風,但是旗幡就是飛起來了。這肯定跟二祖神光講經說法的時候一樣,天花亂墜。不是很玄奇嗎?我們的這個大和尚真是法力高超啊!」

兩個人就在那邊爭論:一個說是自然的風,一個說不是,是法力所致,是天龍八部護法,所以旗幡才飛舞起來了。兩個人一直爭論,爭論到面紅耳赤。

剛好六祖惠能從他們旁邊經過,看到這個有趣的畫面。六祖心想,這正是老天給我出來度人的一個契機。於是上前一步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什麼在動呢?仁者心動!是你們兩個的心在動。」(注:為什麼會說他們是仁者呢?古人對人的尊稱。有仁心的人,有愛心的人,有正見的人,古人都稱之為「仁者」。)

六祖這話是什麼意思呢?「不是風動」,是說風動本來沒事;「不是幡動」,是說幡動本來也沒事。到底是風動還是幡動?這個都無所謂。本來就沒有可爭執的,也不必臉紅脖子粗的。本來這兩者是沒有敵對的,今日你們兩個人臉紅脖子粗地爭論是不是已經敵對起來了?就那個敵對怒火攻心,這個是很傷身、很傷性的。

六祖的意思是說,經典裡所談的也好,《涅盤經》所談的也好,你們的上師印宗法師所談的也好,不外乎就是怎麼不動心。而你們兩個在這裡學道這麼久,還是不能了解什麼叫不動心,你們專注研究風動還是幡動,而不專注在觀察自己到底有沒有心動。你剛剛有沒有怒火攻心?這一股能量上升的時候,你是不是在能量上面起了好惡分別的知見?修行的主軸你到底抓到了沒?

這是在比喻什麼呢?這裡的風跟幡表示外在的一切,外在一切逆著你心境的東西。人之所以修不好、不能安寧、得不到幸福,不是你老婆的關系、不是你先生的關系、也不是父母兒女的關系、也不是你公司的關系,是因為你的心不能夠離開好惡分別的關系。修行的關鍵就是當你內心的氣血一有湧動,千萬別加好惡分別,就是觀自在,就是不動心,而不是氣血都不動,不是情緒都不動。
       
《心經》前三個字是什麼?「觀自在」,後面是「菩薩」,「菩薩」是什麼意思呢?覺有情。有情是什麼?有喜怒哀樂,就是有情緒。覺有情,就是在情緒的湧動裡面有一個真覺,不加好惡取舍的真覺,只是把它看做物理性的能量。

所以不是外面風的問題,這不用下功夫不用爭論;不是外面旗幟的問題,這也不用下功夫也不用爭論,這些都是很粗的道理,最玄的道理就在於那個心到底有沒有動,好惡知見到底有沒有攀附在氣血上面開始奔騰。顯然兩個和尚不了解這個功夫,所以叫「仁者心動」。在場的人一聽,對呀,這才是一針見血命中了主軸了。

印宗一看這個人並不認識,兩個徒弟在那邊吵吵吵,他一來一講話大家忽然都靜下來了。就把他請到上座來,問他佛理的奧義。惠能總是能夠言簡意賅,直指核心,直指到你的內心去。

印宗說:「行者,你肯定不是常人!十多年前就聽說五祖把衣缽交付給六祖而逃難,六祖逃到南邊來,是不是就是您?」

惠能說:「不敢不敢!」。(「不敢」的意思並不是說「不是」,而是說「正是在下我」,他說「不敢不敢」是很謙虛的說法。)

然後印宗就跟他作禮,請他把五祖的衣缽出示給大眾。六祖就拿出來出示給大眾,當然他就是六祖。

剛才我為什麼說印宗德性了不得呢?因為印宗當時講經說法,下面有幾百幾千個大眾,他的徒弟是幾萬人的。他是法性寺的住持,那麼大的一個寺廟,地方那麼大,那麼多的信徒,但當他看到有人佛法比較深,他就把整個佛寺送給了六祖,讓六祖來主持。然後退下來自己當弟子,他以前領導的所有的弟子全部都退下來,全部都當六祖的弟子。以後這個印宗就是跟其他弟子一樣都是侍奉六祖的。

大家在讀《六祖壇經》的時候都是在稱讚惠能,坦白講惠能後面能夠說法,能夠順利登台,要歸功給誰呀?就是這個印宗,那樣開闊的氣度!那樣的謙遜!那樣的認理為真!一點都不執著,也不霸氣,也不說「哎呀,這些人都是我的信徒,都是我的,六祖啊,我看你來到我這邊幫我提包包還差不多。」或說「我的勢力很大,你只要不扺抗我,包你有吃有穿怎麼樣?」他不這樣做,他把他奉為上師,自己退下來當徒弟。

這樣的肚量,歷史上幾個人有?所以讀《六祖壇經》一定要好好褒獎一下這個印宗。如果沒有他,我們今天不能這麼受惠,不能這麼簡單就可以拿到《六祖壇經》來讀。說不定六祖逃難一輩子,苦死在山中也沒有人知道,佛法在這裡斷掉也說不定。

「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這是在說我們常常在怨這個怨那個,我們在怨身外所有逆境。我們不是說這件事不順,就說那一個人不順,因為他們所以我不能好好的修行,所以我不能清靜。
       
六祖這段話給我們很好的啟示:

不是這些問題,不是風也不是幡,而是你奔騰的心一直攀附好惡的知見,這才是問題的關鍵。這真的是直指人心,這就是所謂的玄理。